言者

【2022苏解31周年彩蛋】100

  

  回车。

  数据载入中——

  0％

  1％

  “王，你要不要去睡会？你已经快五十个小时没有休息了，黑眼圈都快拉到腮帮子。”

  “没事，我得等最后结果出来。”他掐了掐眉心，露出一个安慰意义的笑。身后，同事担忧的看着他。

  灵魂计划。恰如其名，一个赋予人工智能灵魂的疯狂项目。王耀担任这次项目的组长，说他尽职尽责也好，不眠不休疯魔也罢，大家都知道背后的原因，也都避而不谈。

  ……太残忍了。

  对王耀来说，太残忍了。

  5％

  他不想闭眼。

  一闭上就是满眼干涸的红，支离破碎十余块人体组织。

  他慢慢的蹲下来，环抱住自己。碎块从颤抖的臂弯中掉出去，又被他捡回来，胳膊一动，更多的掉下，更多，满手的黏腻腻的血块。他的睫毛神经质地颤动了一下，瞳孔放大。没有眼泪，干的，直的，空的，没有焦距的，捡不全，捡不全捡不全拼不上捡不全捡不起来捡不全拼不上拼不上怎么会拼不上……怎么会拼不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15％

  出发前。

  那人捧着他后脑，额头相抵，他蹭着柔软的围巾。安安静静四目相对，交换着眼底浮现的一点笑意。

  ——注意安全。

  ——放心。我不会有危险的。

  这次派出任务不算最危险的一次，却是最没有头绪的一次。如果不是信息过分缺失，他们也不会派出特别行动组，当然……也就不会用生命填一个无底洞，让这些精锐中的精锐全军覆没。

  【序号022特别行动组核心成员上校伊万·布拉金斯基头部贯穿伤，肢体分离不规则仅剩十五块，于十三小时五十七分钟前死亡。】

  收到恋人遗骸的那刻，王耀极度冷静地崩溃了。

  30％

  他把自己和尸//块一起关在单间宿舍里。

  隐隐约约听见马桶冲水响了很多次。没人知道这四天他是怎么过的。当大家终于忍不住要强行把他房间的舱门破开时，门自己打开了。

  门后的王耀看上去一切正常，衣着整洁表情平静，甚至对他们一大群人的包围面面相觑尴尬场面表现了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

  他径直走出去，同事们欲言又止不敢拦他，看到他目送着他抱着厚厚一沓打印纸去找总负责人邹老了。

  小心翼翼地看向宿舍内部，二十几坪一目了然，除了军人般标准的豆腐块，床头空白的相框，白到刺目的整个房间，还有破坏了它整洁的堆积如山的废纸与纸团。

  清理了纸，人们逐渐意识到不对劲。

  “不对……”

  确实不对，出大问题了。

  他们眼前似乎又闪过王耀刚刚那双眼睛，目光沉沉、却吊着最后一点偏执的生机，心里咯噔一下。

  有些明明应该在的东西，消失不见。

  45％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很冷静。这个项目是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展的，我了解过它的叫停原因是触犯科学伦理学禁区，可是为什么我们不能转变一下思路？”

  “……你到底想说什么？”

  “记忆植入，灵魂重生。”

  “什么？！”

  “邹主任，之前的项目已经收集了全面充分的数据，包括我们精英队员完整的记忆和性格数据。虽然后来这个计划被叫停，医资料库却保留了定时上传的惯例。也就是说，”他举起一只手，眼睛发亮，那光让直视它的人战栗，“我们拥有完整的特别行动组和新队员的‘灵魂’，就在我手上这个U盘里。决策失误的邹主任，您难道不想重见我们优秀的队员们吗？”

  “……你疯了！！”

  “……”他低头笑笑，这个简单的表情在某种奇怪的气氛下有种惊心动魄的味道。

  邹老气到颤抖：“你难道觉得，这就不触犯伦理科学的禁忌了吗？！”

  他最得意的学生和手下没有急着打断他，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有令人心慌的胜券在握，嘴角的微笑缓缓扩大。

  邹老心底一凉，感觉自己面前站着的是披着青年皮的、蛊惑人心的魔鬼。

  “邹老师，”他换了个说法亲切地叫，眯起眼睛笑，“您以为，如果我向上面提交这份项目策划，上面……会不会觉得这是触犯禁忌？”

  不。

  他们都明白，这个项目挑战的禁忌，偏偏是上面完全无法拒绝的【永生】。

  “是，我承认，”他大大方方地，大家都知道他对爱人意外死亡耿耿于怀，这不是秘密，“我有私心。但是一旦成功何尝不是造福众多人的事呢？”

  “……你如何保证从人工智能中醒来的是曾经的【他们】而不是一群怪物呢？”

  “我在编码最初就写入了自毁程序。自动查杀病毒，传输过程中一旦出错失控加载数据库将全部销毁。”

  “你并没有回答如何辨认【他们】。”

  “这点……不劳费心。我自有办法。”

  “……你这个疯子。”

  “谢谢。新项目请多指教，邹老。”

  75％

  我来找你了。

  “最后一次调试！”

  “实验体编号01，数据来源原特别行动组伊万·布拉金斯基上校。载体状态监测良好，数据库无异常，连接设备良好，供电正常，备用应急电源随时启动。”

  失去味觉后，浓缩咖啡淡的像水，这个对自己身体像暴君一样的男人仍不以为意。忽视四处叫嚣反抗的器官，端起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强行聚集起散乱的精神。

  经过这段时间，项目里所有人都由开始的不敢置信，怀疑，讽刺，逐渐变成了一种狂热。因为他们真的看到了让意外死去的同伴战友延续生命的希望。就连最为抵触的邹老，也开始不时给王耀提提建议。

  王耀呢？别人看他是平静笃定，是强大精神支柱不倒，无论是数据接口，还是人类神经元模拟，每一次堵点都会在他的带领下攻破，堪称奇迹。王耀在这次攻关中简直成为一种信仰，只要他在就一定能出结果的奇怪笃定。

  他……

  ……他甚至不敢与所有那人照片里的红眼睛对视。

  他知道自己在把灵魂卖给魔鬼，在饮鸩止渴，但是停不下来。

  他挥霍健康，精心策划死亡，用自己的生命做沙漏，在听不见的倒计时中，绝望地平静地释然地迎来注定的悲剧。

  不可能成功的。他是最清楚的那个。

  一边分神想着，一边波澜不兴地敲着键盘，代码汇入巨大的洪流，在大屏上补上最后的缺角。

  毫无停顿敲下回车键。

  90％

  “……¢§¿№……”

  “……”

  人声高低高喊低语杂音潮水般冲刷着他无力为继的溃散精神，器械低低的嗡鸣在耳膜里放大了无数倍，同频共振，让他眩晕，几欲作呕。

  顶灯突然闪了闪，空调发出“滴——”的长音，在最近的研究员操纵下重启。

  ——就在刚刚，电闸跳了。

  备用应急电源启动。

  他挣扎着看向实验舱，视野里一片混沌的模糊。

  95％

  “数据传输正常！并未中断！”

  窒息的实验室爆发出哽咽和欢呼。随着数据条逐渐激动。

  一切就要结束了。

  我来找你啦。

  王耀重新平静下来，放心的合上眼，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安详地将意识沉没进黑暗。

  99％

  

  

  毫无预兆。

  实验室一切灯光陡然熄灭了。

  欢呼戛然而止。

  ……

  

  

  

  

  

  100％

  

  

  

  

  好像有人在黑暗中将他拥起，就像无数个乱梦的开头。人造皮肤被贴心地调成温暖的程度，掩饰了表面下狰狞的冷铁和机械。

  温暖的额头抵着他的，蹭掉他病态的冷汗。

  那个不知道是梦还是幻的怪物半阖着幽幽紫光的眼睛，极尽温柔。

  

  

  

  

“我回来了。”

  

  

  

  他喃喃着试图环抱住对方，听见自己梦呓一样的声音：“……伊万？”

  “是我。”

  “……别再离开我。”

  “收到。”

  

  

  

2022.12.30.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