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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无一用是书生

【2022苏解31周年】05:00 初雪


2022年12月25日。

去年是一个暖冬。我的一个北方朋友告诉我,去年12月30日清晨他们那下了第一场雪。



二十六日拜访医生,这么长时间了,进门第一眼我还是会恍惚。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如此相似的两张面孔?

好在每当对上他的眼睛我就会瞬间清醒过来。

医生转了过来,紫色的眼睛清透好看。

不是的。这不是他。

这也是最后一次治疗了吧。做病人的不争气,结束治疗也有戒断反应。



“倒的温水。感冒了?”

“还好,不影响。”

“我们开始吧。”

“好。”

“描述一个事物。”

“……雪?可以嘛?”

“讲讲雪。”



雪是什么?他觉得,雪还是一种雨。

但这种固态的雨充满了魔力。

它会将人固定在这里、在当下,也会让人的思绪随风飘得很远。



“请描述的更细致一点。

“雪让你想到了什么。”

“一个人。”

“他?”

“嗯。”



初恋,雪是满天的柳絮。暧昧充斥着周围的空气。挠在脸上,痒进心里。

他们不过洋节。只是晚饭后出门散步。

好像在认真的讨论历史哲学,心思全都不知飞到了哪里。

一边想到对方国家的亲吻礼,一边想到握手牵手似乎对双方有着完全不同的意味。

深深浅浅试探,纷纷扰扰顾虑,多多少少犹豫,来来往往交互,前前后后干涉,左左右右无奈,横竖这么一倒,认死理了。

栽就栽了吧。



热恋时纷纷扬扬漫天飞雪就是最好的气氛组。

他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同色的围巾很温暖,还有他的眼睛,燃烧着温度吞噬了视野里所有的光线。

那种炽热是不可直视的火焰,会被滚烫温暖又会被高温灼伤,它生而具有破坏性,又天生富有创造全新的一切。

这种火光是他这样见过至暗的人趋之若鹜拼了命也要抓住的,烫卷皮肉也不肯松手的。这是希望啊,是理想,是一切挣扎的人垂涎的奢侈品,他甘愿为之俯首乃至慷概赴死。

有一天,北方天上的星星飞进小乞儿的钵里。孩子抖着捧起。哪怕知道自己可能会被点燃直至焚烧殆尽。

卑微避无可避,高尚甘之如饴。



“咳咳咳……”

“您还好吗?”

“无碍的。”

“那么…然后呢?”



冷战的时候雪就是冰的使者,在不知不觉间把孤独的人冻得手脚凉透。

火山爆发。转瞬又被碎冰渣子打的里外冰凉。

是,他不是天之骄子,不是能一直面对苦难愈挫愈勇、干干净净积极向上的小白杨。他被校暴过,也曾颓废过,自暴自弃过,数过来除了蹲大牢以外什么浑事都干过。

他也不是名牌高校的尖子生,也还不是业内招牌行业人才。他的起点很低,他的事业或许终竟一事无成,但是他不能容忍轻贱其身。至少任何人都不能把他当做一个玩具,一个提线木偶,一个没有人格的宠物。即使是爱,即使是他。

从未想过否认过去。被踩进过泥里,踩碎了脊梁,但是最终靠自己爬起来挺直腰杆的,才是完整的他自己。



“咳咳咳咳咳!——”

“我去再接杯热水。”



分手后雪就像寂灭的灰。像黄纸的余烬飘了漫天。

就好像都以为自己会被挽留,一犟到底,出了视线才“唰”地一身冷汗。

真的……没想这样的……

无法想象没有他的生活,更无法想象还有他的生活。曾经的火烧尽了,余留冷铁,像怪物的骨架。他在膨胀,他在消瘦,衣袍厚重骨架宽大也掩饰不住身躯日益单薄。

关切询问的回复是野兽般的咆哮。他猜忌,他多疑,他会神经质的反复问他问题,他会在某一时候撕开伤口泄露出冰山一角的脆弱。他看上去古怪又有点可怜,只有味道依稀属于曾经的挚爱。

他至少不该。

他理应尊严。



“给故事画上句号吧。”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很久之后了,不,或许时隔没有那么久,他也没有见他。当时怀着复杂想法,不愿见不想见。

他是想过要不要道歉的。

最后带着赌气带着不自知的笃定。

算了吧,之前那么多年都没有道歉。也不差这一次。

登上飞机。走了。



自此,他的世界支离破碎,动荡不安。



“你要明白,他是特别的,但不是唯一。”

“……”

“他是你生命中的过路人。你们已经错过了。”

“……”

“现在的‘他’,只是你构建出来的一个影子。”

“……”

“能不能尝试着给自己一个放过他,更放过你自己的机会?”

“……谢谢您。辛苦了……我会的。”

“慢走。”



呵气成雾。

今年冬天很冷,不常下雪的南方也已经下了不止一场。不过都玩似的,积不住留不下,不是个正经的,他没把它们算进去。

感冒重了。请假在家。提起精神打扫卫生,在日历前出神。

十二月三十日,这一天,这一年,都即将结束。

深夜,他没想醒着跨年,但睡不着。明天又是另一个纪念日。

二十三点五十七分。

下雪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他在高烧中昏迷,近乎休克,浑身滚烫,汗落如雨。有小锥子自内而外一下一下凿着脑颅,神经同频共振。感官不敏,肢解了一般。五官像被压碎,挤成一团,眼球贴着血管一下一下的跳动。

海啸的热浪席卷而上,淹没口鼻。

呼出一口,气态岩浆。

身在炼狱。

失明。失聪。

沸水顶锅盖起起伏伏。锅炉滚水,高压锅爆炸。水管井喷,水表指针癫狂一样走一圈又一圈。

辗转反侧,头痛欲裂,不得解脱……

有人不由分说裹紧被子,哄他入睡。

那人的气息是沉稳的,但绝不平和,有淡淡的铁火硝烟,也有小木屋里温暖的篝火,雪落森林,封住冻土里陈年的酒香。



是熟悉的味道,他绝不会认错。

看怀里人渐渐安稳,他轻轻下了卧榻,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他站在窗前,点起一根烟,垂眼看着楼下的人。

那人在雪中站了很久,如出一辙的脸,瞳色,衣着。面容映着雪色苍白。



“还是不行吗?”



他在楼下看着窗边的人一点一点消散。烧了半截的烟落在大理石上,映在眼睛里的火光一同缓缓熄灭。

医生摘下美瞳,嗤笑一声。连同腐烂的心脏,扔进垃圾桶。



今年的雪来的真不及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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